一

妻子梅香还在吃饭，吃过饭的老牛慢腾腾地将饭碗一推，站起来，拖沓拖沓地走出屋外。梅香看出老牛有什么心事，背后叫一声：“你哪去？看你吃饭时寡言少语，闷葫芦似的，就知道你有事瞒着我，是不是下午开会挨批了，咹？”

老牛叫牛金生，是南河村的党支部副书记，兼任村委主任职务，大家称呼他牛书记、牛主任和老牛，无论叫什么，老牛都答应，没有二话的。他想，自己一个草帽管，掌管着全村两千多号人的吃喝，说到底，就是为大家办事，自己是个拉磨的，一头驴，有什么呢！乡亲们信任自己，每次选举都选咱，从未落选，让咱一干就是20年，乡亲们对咱不薄呢，咱只有给大家服好务，办好事，才能不辜负了大家。假如大家信任自己，还能当选，我老牛情愿再干30年，直到拉磨趴下地，把南河村变成小江南，建成美丽富足的现代化新农村。

听到妻子背后喊，老牛挑起门帘返回来。他明白妻子要问什么。外出的老牛返回来，苦笑一下：“咳，挨批倒是没有，说是表扬也算不上，只是自己又多了一顶帽子，河长，就是穿村而过的河道的河长。”

“哎呦，”梅香立马站起来，瓜子脸绽放异彩，笑眯眯地盯着老牛的面相端详了好久，“看你能的，我家男人还真有两下子，这有什么不好，人家都盼不能当官儿呢，你倒好，满面愁容，好像有人讨债似的！罢罢罢，来来来，靠近点儿，过来，让我亲一口。”

老牛一甩胳膊：“闹啥呀你，都老夫老妻了，开什么玩笑。告诉你吧，这河长，不是官位，是一种责任，可不是好当的，用县长的话说，叫责任重大，使命光荣。要紧的，咱村的滏阳河，而今都破坏成啥样子了，你又不是不知道，咱得改造治理好呀，治理管护不好，挨批不说，关键还是丢人呀，辱没祖宗，丢八辈子人呀！”

老牛低下头去，暗暗叹了一口气。

梅香说：“看我，倒要忘了，你吃药没有呀？赶紧吃药，身体要紧，可不敢把身体搞垮了！”

老牛心怀感激地望老婆一眼。梅香倒上一杯温开水，让老牛把药吃了，这才开始收拾碗筷，洗涮。老牛禹禹地走出门外，向村东走去。

五月的夜晚，微风轻拂，漫天的星斗眨着眼睛，月亮已经升起，大大的，圆圆的，挂在村东那片杨树林的树梢上。老牛家住村东，虽然与滏阳河距离不远，大约半里的路程，朝夕相处，即使夜晚，也能听到滏阳河的流水声，哗哗，哗哗，很多时候，老牛是枕着这种流水声入眠的。但今天他却感到，自己对这条河似乎还很陌生，未曾见过的陌生。多年的操劳与忙碌，让他患上了胃病，有时发作起来，痛的实在难受，汗珠子都冒出来了，但是忍一忍，很快就会过去。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干部，别的没有挣下，倒挣下了一个胃病。今天下午，老牛到县里开会了，县委书记和县长都出席了，主题是关于河道管护的问题，书记、县长任全县的总河长，乡镇书记和乡镇长任过境河道的总河长，具体到哪个村的河道治理和管护，就由哪个村的支书、村长负责，任河长。会上，县领导讲了河道治理管护的紧迫性和重要性，明晰了各乡镇村的职责，严明了惩处措施。老牛想，上级领导的一句话，足够自己忙半年的，真是，上面动动嘴，底下跑断腿。老年知道，滏阳河水，那是从邯郸峰峰矿区东麓的黑龙洞流出来的清泉水，一路逶迤，曲曲折折，一直流入沧州献县与滹沱河混流，最终流入天津。这可是一条重要的河流呀！据说，早些年，滏阳河里河水满漕，舟楫纵横，橹歌声声，渔歌唱晚，过往船只不断，峰峰的陶瓷、煤炭等，通过漕运，运往天津，返回时，再运回布匹、织染、衣服、鞋帽、肥皂、香胰子、大盐等。打小儿起，老牛就在滏阳河里戏水、抓鱼，在岸边割草、疯跑、捕蝉……可以说，他是看着滏阳河长大的。而今，多年过去了，由于疏于管理，滏阳河已像一位筋疲力尽、风烛残年的老妪，病入膏肓，奄奄一息。无论是河道，还是河堤，都遭到了人为的破坏，要想治理，恢复初貌，难啊！

老牛仰天喟叹一声，继续往前走。老牛看到，滏阳河边的道路上，竖立着一个标志牌，他知道，那上面白底红字，写着市县乡村干部的名字，自己的名字也在上面，那都是各级的总河长和河长啊。看到这个牌子，老牛的内心由不得升起了一种自豪感，为这个河长感到荣耀了。月儿更明了，变得洁白，月光照在地上，像洒了盐，他便踩着盐粒走。四周，看不到一个人，偶尔，从村子里传出几声狗咬。